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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0月24日凌晨，一声巨响惊醒了福建省云霄县绥阳路附近的居民们。 当时刚刚凌晨四点，天还没亮，大家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着急忙慌地涌向大街，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绥阳路旁一栋房子的外墙被炸出了一个大洞，一个面色铁青的男人站在旁边，此人正是房子的主人——方镇山。 十天前，他还有着另一重身份——原云霄县打假办主任。 方镇山的脑海里立刻蹦出了导致自家房子被炸的罪魁祸首：假烟。 与此同时，远在大洋彼岸的美国联邦调查局——FBI，也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任务的核心也指向了同样的两个字：假烟。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方镇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云霄，这个名称优美的小城，又埋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云霄县） 一、爆炸声后：曲折打假路 方镇山家宅被毁案一时成了县里的“悬案”，至于凶手是谁，所有的云霄县群众也都心知肚明——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方镇山更是断定，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他过去在打假中“得罪”的制假贩假分子，对他所进行的赤裸裸的打击报复。 尽管爆炸案发生的时候，他已经被撤职了十天有余。 当时，云霄县贩卖假烟的活动十分猖獗，方镇山曾经奉上级之命，查办假烟。 对于这个任务，他也算得上轻车熟路，他曾多次因打假有功受到表彰，更曾被评为“全国打假先进个人”。 但有意思的是，方镇山受到处罚被撤职的原因里赫然写着：放纵制售伪劣商品... 方镇山从未否认过这些指责，但他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云霄当地造假烟的情况，实在过于“复杂”。 这种复杂，单从赤裸裸的数字上，就能体会一二。 在方镇山担任打假办主任的三年里，他一共查处了六百余台制造假烟的设备，查获假烟约十三万件，涉案金额达到了令人震惊的6500万元。 要知道，一件假烟等于五十条假烟。 不要说放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即便是在今日，这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云霄假烟） 而每一次打假的过程，都像是一部惊心动魄的动作大片。你似乎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假烟贩子究竟把工厂藏在了哪里。 工厂的出入口往往设置在出人意料的地方——猪圈、浴缸、水池...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藏不了的。 有一次，打假行动队的同志接到了线人的密报，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制假工厂。 他们十几个人组成一个小队，紧锣密鼓地搜索了好几个小时，但没有半点踪迹。 正当所有人都心灰意冷准备放弃的时候，他们终于在山包后面小水沟旁的草丛里，发现了线索！ 倘若不仔细观察，真的很难发现草丛中的异样。 只见草丛中，莫名出现了一个排气口。打假队员顺藤摸瓜，以身犯险，顺着排气口爬了进去，摸到了里面有一个液压开关。 直到开关打开，压在洞口上的那台旧机器才被顶开，而眼前出现的一幕，震撼了所有人。 ——那是一个将近三百平方米的地下制造假烟的工厂！
（云霄假烟工厂） 这个地下工厂就如同一个自成一体的王国，正悄然蛰伏于云霄之中。只见这个“王国”里烟叶堆积，过滤嘴棒等原辅材料随处可见，甚至里面还有冰箱和厨房。为了隔音，墙壁四周钉着厚厚的海绵，可谓是思虑周全。 更让人惊讶的是另一处——窝藏于深山老林中的造假烟山洞。 造假者特意将窝点选在了海拔将近千米的梁山石洞内！ 想要到达此处，便要如西天取经一般，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雷管、炸药、钢钉，这都是假烟贩子送给打假队的“见面礼”。然而，当打假队历经千辛万苦，赶到山洞前时，却绝望地发现：此处已人去楼空，就连洞口都被炸塌了。
然而，这不过是打假途中所要经历的艰险，而假烟背后数张密密麻麻的保护网，才是最难攻克的关卡。 据悉，在云霄县小小的县城之中，造假烟、卖假烟，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毕竟，有不少当地干部都是这些假烟贩子的“保护伞”。 仅仅在一次大会上，就有十三名干部因违规违纪行为被立案调查。 那么，云霄究竟为何如何迷恋制造假烟？ 实际上，这铤而走险的背后，隐藏着惊天的利益。而这份利益之大，甚至惊动了大洋彼岸的FBI。 二、云霄往事：神乎其神的造假技 我们不妨来尝试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在云霄，倘若一个普通村民参与进了假烟制作与贩卖的过程，那么他能从中获得多少的好处呢？ 这个答案，或许是惊人的。 据有关调查显示，一家生产假烟的作坊中，除一台生产假烟的卷烟机外，生产与销售各个环节所需要的人员大概有五十余人。 而其中，作坊里技术工人的薪水能够达到上万元，一般工人每月也至少有800到1000的收入。
（加工烟草） 而在这小小的云霄县城中，光是宾馆就有135家，这些宾馆的主要顾客都是全国各地前来购买假烟的老板。仅是住宿这一条产业链，就全靠贩卖假烟来带动。 就连云霄县的三轮车夫，也曾向前来调查采访的记者抱怨：打假打得紧了，没人来买烟了，也没人雇自己去拉烟材，收入只有过往的三分之一。 在当时，一条假烟赚取的利润，可谓暴利。 即便不参与假烟的制作与贩卖，村民们也可能会参与烟草的包装。 这一份包装工作，就能让每人每月多增加一千多块的收入！更不必说有些人在所谓的烟草公司中还持有股份，每年年末还能参与分红。 如此高的利润，促使云霄县成了著名的“假烟之乡”。 而这“假烟之乡”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上的，云霄县之所以能够在造假行业中脱颖而出，恰恰是因为它有着悠久的烟草制造业历史。 云霄地处福建省漳州市的南部，拥有充沛的水源地理条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鱼米之乡”。 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初，云霄就是有名的烟草种植地。当时，手工卷烟是当地人制作香烟的主要操作途径，勤劳的云霄人也因此练就了这门独特的手艺。
（云霄县地理位置） 几十年后，手工卷烟作坊就已经遍布全县，云霄也拥有了一大批技艺精湛的制烟师。他们制造了一批又一批土烟，无论质量还是口感都备受好评。 然而，在九十年代初，伴随着一批正规制烟厂的倒闭和假烟贩子的崛起，云霄的烟草生意，逐渐开始变味。 勤勤恳恳干活的人比不上弄虚作假者，造假者们一个个开起了豪车，住上了洋房。 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之下，云霄县越来越多的人走上了造假贩假的道路。 1996年到1998年是云霄假烟发展的“巅峰时期”，当时假烟的制造甚至走向了公开化、机械化与网络化！ 从后续查缴的情况看来，当时云霄假烟工厂中所使用的机器都十分先进，竟然达到了每分钟生产两千支卷烟的程度。而每条生产线，每天共可以产出280件成品。 这样看来，云霄假烟厂的机械化程度几乎是和正规烟厂一模一样的。
（假烟工厂的机器）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云霄所制造的假烟品类众多，甚至很多连质量都无可挑剔。 从不知名的平价香烟，到享誉海外的高档香烟，云霄都能完美“复刻”。我们所熟知的大熊猫香烟、中华香烟、玉溪香烟等，都曾是云霄这些假烟厂的重点模仿对象。 难怪有人以调侃的语气，将云霄的地下卷烟厂称为“云南玉溪二厂”、“上海卷烟二厂”。 但仅仅是这样，还远远不能满足云霄假烟贩子制造假烟的野心。他们不仅要使云霄生产的假烟遍布全国，更要让它流往海外，打开国际市场。
（真假牡丹烟） 据说，有不少云霄造假者当年打出的口号是：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外国的许多著名香烟，如三五、良友、希尔顿等等，也难逃云霄的“魔爪”。 据说，当时美国烟草行业遭到了云霄所产的假烟的全方位入侵，甚至用“占据半壁江山”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为了应对这一情况，美国甚至出动了FBI进行调查，调查的目的只有一个：弄清楚这些流通在市面上的假烟来源。 正是这些做工精良的假烟，使得美国政府失去了大量的税收。而这股神秘的力量又显得无迹可寻。因此，不难想象他们焦灼的心情。 只是，FBI的调查结果却令所有外国人感到震惊——这些假烟，竟然出自中国一个不到五十万人口的小县城！ 没错，那正是云霄县。
据了解，美国为了应对这一情况，在FBI和纽约警署中曾都成立了专门的部门，对造假者和走私者展开了天罗地网式的追踪。 中国也在第一时间表明态度：坚决打击制售假烟的违法行为。 1999年年底，中国便收缴了118万件假烟，捣毁了近两千个地下烟厂。而这些，都与云霄县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一片严打的风声中，云霄的传奇却仍未走到尽头。 在那悠悠的云霄往事中——制造假烟，俨然成为了当地的支柱产业。
最让人惊讶的是，就连那些与造假烟毫无关系的产业，也在不知不觉间被牵扯其中。 三、利与弊：假烟的爱恨情仇 假烟为云霄县带来了巨大的财富，然而这种财富本身便是畸形的。 整个云霄县都依靠假烟而生，民间的富裕程度堪称漳州前列，可是，政府的财政收入却只是中游的水平。 假烟工厂声势浩大、遍地开花，但同时也挤压了云霄县其它行业的生存空间——放眼望去，除了遍地的假烟厂之外，整个云霄县竟然找不出任何一家成规模的企业。 当一个地区的经济过度依赖某种违法的行业时，其危险可想而知。 无论假烟制造的多么精美，但那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行当。 但正是如此“不靠谱”的假烟制造业，对于云霄县来说却成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命脉”。 假烟制造必然会受到国家的管控与打击，可如此一来，整个云霄县上至企业老板，下到三轮车夫，都会陷入经济萧条的境地。
（云霄县） 或许，有人会认为制售假烟是一条“捷径”，但走如此之“捷径”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任何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违法行为，终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八十年代中期，云霄的经济发展水平可以与广东的顺德及东莞相仿。但到了九十年代，这三个地区却走向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顺德与东莞利用优势，招商引资，在短短十几年时间里已经发展出了独特的外向型经济。 它们不仅成为经济良性发展的典范，更成为了珠三角经济区不可或缺的力量。 反观云霄，假烟所带来的巨大红利宛如泡沫，一戳就破。相比细水长流的经济发展，云霄更像是在铆足了劲“赚快钱”，但整体经济缺少动力。 二十一世纪初，顺德的GDP已经迅速增长到了286亿元；而云霄却在打假风波过后，GDP急剧萎缩，减少到了只有2.7亿元。 如此之大的差别，令人咋舌。
（广东顺德） 无怪乎曾有人用“饮鸩止渴”这个词来形容云霄的假烟制造业。 经过这一系列的风波后，云霄县的大部分企业都处于半停产的状态，就连整个地区的声誉与形象都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如此一来，何谈招商引资？ 不仅如此，假烟的制售还滋长了云霄当地猖獗的黑恶势力。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云霄县内的绑架案和非法拘禁案，以令人震惊的数量不断攀升。 制售假烟本就是一个违法的行业，因此，在建设行业内部秩序时自然无法诉诸正当的法律。因此，“黑吃黑”便成为了解决假烟制造业内矛盾的常态。 据当地公安局局长统计，云霄县在1996年-1998年期间立案侦查的53起案件中，和制售假烟有关的案件竟然多达45起！
这些案子大多和债务纠纷脱不了干系。因为没有要债的正规渠道，债主便只能通过种种暴力非法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当地有许多流氓团伙专门与造假商勾结，已经严重危害了社会治安，更践踏了法律的尊严。 更要命的是，云霄县的辍学率也在1996年至1998年间急剧攀升。云霄一中的高考成绩，原本是全市前几名，到1998年的时候，却已经跌成了倒数第二。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非常简单：学生们都开始认为读书无用，加上受人鼓动，不少人选择辍学去制造假烟。 受假烟制造行业影响的不止有学生，甚至还有老师。 有些老师发现这行有利可图，比老老实实教书要赚得多，于是便也不再认真教书，一天到晚想着如何通过倒腾假烟生意赚钱。
（云霄一中） 如果一个地方的教育垮了，其严重性可想而知。 正如云霄县县长黄舜斌所说的那样，要是云霄假烟继续泛滥，所有的恶果，最终都将由云霄人民来偿还！ 那么该怎么办？ 想要伤口愈合，走向良性的经济发展道路，就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终于，在公安部门历经数年、多达七百多次的严厉打击下，云霄假烟的制售活动终于偃旗息鼓。 在云霄有将近五百处的造假窝点先后被捣毁，近千套卷烟器械被没收...所有的假冒伪劣产品估值多达1.5亿元。 云霄县的经济终于迈上正轨，整个县城的面貌也重新焕发了活力与生机。 有意思的是，开篇所提到的那位打假英雄方镇山，却在2001年受到了查处。 正所谓：屠龙少年终成龙。 原来，此前他一共收受了当地假烟贩子将近十万元的贿赂，最终方镇山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作为官员，方镇山又因为放纵销售伪劣商品，被额外加判了四年。 云霄的假烟如今已成历史，但这段经历却值得我们每个人反省。 无论多么精美的仿品，终究无法成真。所有试图走过的捷径，也一定会用别种方式偿还。
（崭新的云霄站） 参考文献： 1、《南方周末》新千年文丛编委会编. 现场[M]. 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 2001.04. 2、胡慧敏.云霄假烟云散烟消了吗[J].福建质量信息,2002,(第4期). 3、李立.云霄假烟非掐灭不可[J].中国质量万里行,2000,(第1期). 4、王泽华. 关于云霄生产、销售假烟问题的调查与思考[D].厦门大学,2001. 5、沈志鹏著. 智慧金点子[M]. 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 2006.01. (责任编辑：admi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