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水|文

老街清晨

列车，像一头勇敢的小兽，狂野地往远方奔跑，一路前行。草木风物，山川溪涧，河流峡谷，湖泊水草，隧道悬崖，房舍梯田……尽是南国之味。

陌生边境城市，与越南只有一河之隔。芒街。湄公河。河内。高速路提示牌上字眼清晰，而我们亦与迷恋杜拉斯的自己，挥手作别。小城清泠的晚风中，丝丝微甜。夜色静寂。边境哨所执勤的大兵。宽阔的街道。晚睡打牌的烟铺。相较京都，这儿的一切仿佛在说，慢，慢，慢。

慢，让人能看自己更加清晰，更好地聆听，心的声音。洗去风尘，静躺下来。一夜安眠，不知斗转星移。

抵达每个陌生地域，我总是喜欢远离闹市，深入到它的小街小巷。或许浅尝辄止，或许九曲回肠，却可真切体味当地的人间烟火。

清晨，漫步在广西东兴北仑河畔的解放路，一座座欧式元素明显的建筑略显陈旧,细雨迷蒙中留下的斑驳苔痕，岁月变迁中刻下的伤疤印记，暮鼓晨钟里的细微回响，映在眼帘和心上。

这些古老建筑大都三四层的样子，参差错落。二层以上的欧式拱柱围栏，隔成舒适实用的露台，与客卧一门一窗之隔，满足日常起居。偶有刚走出卧房，呼吸新鲜空气伸展懒腰的身影，一闪即逝。若有闲置的空房间，当地土著大都以合理价格，租给口岸一带经商者居家生活。抬眼处，头天晒在露台的红红绿绿的衣物，在微风里飘扬。远眺处，湛蓝的天空如洗，被小街切成弯弯的轮廓，别有一番滋味。

建筑的一层，大都已成为沿街的门脸房，早点铺、餐馆、红木馆、特产店、迷你咖啡馆、服装店、刺青店……皆充满浓浓地小城生活气息。此刻的老街，门市内的流行音乐还未放起，昨日残留的可乐瓶还躺在转角旮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儿。

此刻，勤劳的人们早早起床，对自家门口进行清扫，有的，干脆将整木桶的水猛然泼撒在门口，不消几分钟，水自漫溢，沿着石板路的缝隙渗透，干洁得一尘不染，心情为之怡爽。晨跑的情侣，身着运动衣，像风一样穿过身旁，竟无一丝声响。亦有一群晨练结束的老者，围坐一圈，下棋对弈，观者不语，对弈者恬静淡然，或较真专注。凡此种种，想必已成为他们多年的生活习惯。

除了爱，如果还有什么算上帝对人类的奖赏，那么一定是最俗偿的吃喝。跟着感觉漫步，凭着本能寻觅。再过一两个时辰，又将是一翻热闹的市井图画，卤味，肠粉，海鲜粥，鲜果汁，手工龟苓膏…逐一觅得，必是一件充满快意和成就感的事情。

老街清晨，是每日圆舞曲的前奏，被一朵异国的云、一缕关外的风、一滴太空的雨倏忽弹响。婴儿醒了，啼哭几声转身睡去，鱼儿醒了，翻转打挺溜入深水，小城醒了，人声喧哗起来，幕布揭开，主角儿龙套悉数粉墨登场。

往昔的边境战争，已被热火如荼的贸易集市取而代之。如今的人们，无不有条不紊、安享当下那份属于自己的小幸福。

口岸，口岸

舍弃宽阔繁华的大道，从铺满石板的老街，随便钻进广西东兴市解放路旁的一径小巷，便可通往中越界河——北仑河。我国唯一与越南海陆相连的国家一类口岸——东兴口岸，就在于此。东兴口岸处在北仑河与越南哥龙河交汇处，距离越南芒街口岸仅百米。

放眼望去，北仑河并不似它的名字般壮阔，水位清浅，水面狭长。河的这边属于中国，那边，已是越南。素有越南“小深圳”之称的芒街，便在对岸。站在河畔，能清晰望见越南境内的金色圆顶建筑和五彩斑斓的房屋楼脊。平静的北仑河面上，间或有蓝色顶蓬的小船儿，随波晃动。仔细望去，小小船上，竟有住家，拉着破布帘，挡住船内视野，仿佛他们世代就生活在这小船上，洗衣做饭，打捞嬉戏，生生不息。

五号界碑和胡志明亭均在口岸。

界碑是光绪十三年二月（即1890年4月14日）钦州知州李受彤所立。此碑已过100年历史。据史料记载，1885年6月9日，清政府与法国在天津签订了《中法越南条约》，条约中承认法国占领越南。之后，中法双方派员勘定边界事宜。防城与越南边界全长200多公里。全段以石碑为标志，立碑1至33号，以山岭为界则双方共立一界碑，一面书“大青国钦州界”（当时防城属钦州府辖），一面书“大越”（即越南）。陆界一步进退，则出入异国领地。

1960年2月19日下午，七十岁高龄的越南劳动党主席胡志明一行二十多人，从芒街来到东兴友谊桥头，曾在此处小憩。然后带着礼物前往桥头的幼儿园慰问中国的小朋友。胡志明主席是中越友谊大桥至今唯一到过东兴的外国最高领导人。他对东兴的友好访问，进一步沟通了东兴与芒街的政治、经济往来，促进了中越友好合作不断发展，为纪念胡志明的东兴之行，缅怀他对发展中越友谊所做的贡献，热情的东兴人特在此处建亭以纪念之，并命名为“胡志明”亭。

清早的北仑河，宁静中忽然传来一阵喧腾，原来，已有往来的小船儿荡过，停靠在侧。年轻的男女，娴熟的将活蹦乱跳的海鲜等货物搬运上岸。头戴尖顶越南斗笠、间或以方巾遮面、肩挑扁担的越南妹，已经通过边境的东兴口岸，穿过中越友谊大桥，早早来到中国，沿北仑河岸一字排开，用自带的马扎占地儿，等待顾客。

她们每日向往来游客行人兜售香水、越南烟、老虎膏、珠串杂玩；而越南男子，头顶的墨绿色、状若头盔的毡帽（越帽），胸前挂满各种珠串，胳膊和手上也满满当当，抽烟或认准一个潜在买家，执著兜售商品，态度虽好，但太过粘人，反而吓跑了顾客，得不偿失。越南妹依次排开的尖顶斗笠，已成北仑河畔一道充满异域情味的靓丽景观，谋焦抢镜，只引得那些自由摄影师，拍摄不已。

街上有载客的摩托车，整个东兴市区都可到达。其实很多南方城市，都有这种搭乘方式，方便则方便，终让我这个北方人，有些不大习惯。

白昼的东兴口岸，人潮攒动，熙来攘往。旅行者、贸易商，小商贩、边民们，两国间穿梭往来，皆需手持护照或通行证，有条不紊排队通过，喧嚣中透着一种森严。进入夜晚，北仑河中小船上灯火如豆，口岸大厅、国门酒店、国际青旅、商品批发城、每一幢建筑则都华灯点亮，煞是漂亮。

如若站在国门酒店顶层，俯瞰北仑河两岸，一面是越南芒街市的灯火，一面是整个东兴市区的夜晚，市政府的人大会堂目能所及，沿街的酒店商家招牌的闪烁霓虹明明灭灭……

过往历史在尘烟里散去，现今边贸在灯火中续写。就是这样，一河两国，一个口岸连接的两个边城，在夕阳沉入北仑河遥远处，月亮从某个屋顶升起来的时刻，渐自静谧，周而复始，迎接下一个黎明。

作者：子水，中国新生代作家、诗人，曾多次获得诗歌散文奖项，著有《提问中国文化名流》等。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