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场风起时

小时候，我们大队有个很大的林场。树林如同少年的头发，直棱棱、亮闪闪、密麻麻的挺拔地生长在村头的一面面山坡、一道道沟沟坎坎和山梁沟岔上。一年四季，村中的人都能远远地望见这美丽的树阵——春天的嫩黄亮绿像落在山坡的云彩，夏天的碧绿让人能感觉到绿的厚重，秋天的红黄随夕阳一起渲染着村边的妩媚，到了冬天树林像云一样浮动在山涧，随风奏起一阵阵呦呦吟唱……

由于这一片片桦树、杨树、国槐、刺槐、楸树、椿树们，都生长在地势相对比较低的山坡沟壑之中，它们为了获得更多的阳光滋润，一棵棵树就像叫着号一样一起笔直提拔地向上生长，远远望去这一坡一梁的树木如同一支支着装整齐的军阵，让人敬而羡之。林场中这一片片树林，有的已经有二三十年的树龄，大片成材的林木是村上修房造屋、打造农具，为村小学打造桌椅板凳等等集体设施源源不断的木材原料。

最早，村上的小学设在村子东西沟边的古庙中，大殿、配殿和高高的戏楼都被当做学生教室，小一点的偏房可能是过去大户人家烧香敬神灵时的暂短歇息之处让老师办公住宿。解放以后，人们安居乐业，村上的人口快速增长，原来只有六七十人的村小人数开始很快增长，由于学生越来越多，一个教室常常要坐几个年级、许多人的复式班，老师轮流着为学生上课。天气好的时候，老师就带一两个班的学生在学校院子中的柳树或柏树下上课，小黑板挂在大树上或土墙上，学生们按年级席地而坐，头顶上树影婆娑、小鸟啁啾，学生们跟着老师认字、在空中写字，人人都觉得院子上课比拥挤不堪的教室畅快惬意。这种教学方式和古时候孔子杏林收徒授课似乎也无二致。

到了我们60后上小学三四年级，村上东西两座古庙之中已经难以容纳村上三四百孩子们上学了。大队领导决定为村上孩子们学习建所新学校。深秋的一天，在全村男女老少的欢笑声、鞭炮声中建校工程开始。为了支援村上建设新学校，老师就组织我们一伙三四年级的大男孩子去大队林场扛椽子。

为了防火防盗，大队林场一般不允许其他人随便进入，能去林场为建设新学校扛木头不但有意义也是一次到林场逛逛的好机会，学校许多男孩子都挣着报名。经过老师选拔，我们一伙三四年级的大男孩组成支援学校建设的运椽子队伍，大家高高兴兴地列队出发。

走出校门不远，三四十人的队伍就开始风一样的向林场方向开跑，身后留下一串飞起的黄土和欢笑呐喊，大伙儿都想早一点到达林场，看看那各色各样的树木，感受树林的真实样子。平常在村中，大家见到和爬上爬下的都是一些老槐树或者核桃树、歪脖子杏树、枣树和梨树，而且，还是村东边一棵、西边一棵，南一棵、北一棵，或者高一棵、低一棵，粗的弯的，总之，村中是没有连成片的整整齐齐的树林子。天天远远地望着村边山沟中的大队林场，眺见远处一山一洼的树林，密密麻麻的如梦如幻，大家的心里都想着林场一定是最好的玩耍之地……

一伙人跳跳蹦蹦地下山坡过溪流，惊飞草丛中一只只小憩的野鸡野鸭，吓跑一只只躲藏树枝草丛中的松鼠野兔……渴了大伙蹲在山泉边手掬泉水畅饮，饿了找野果野菜充饥，人人快乐的像天空翱翔的小鸟。

深秋的天气依然燥热，下坡过涧走了许多路，大家伙一个个汗流浃背。临近林场的山谷口，大伙身心瞬间被一种清新湿润的凉爽气息所冲击，这种气息随着距离林场越近越浓越厚。进入林场，清新凉爽的空气让大伙心情欢悦，看着满眼高大挺拔的树木大家一个个双手抱着树身不停地转，一个个傻傻地笑，仿佛人人见到了久别的朋友。一阵山风吹过，树林上空响起呼呼的声响，眼睛能看见风在树林中徜徉的脚步，它轻轻地从一丛丛树梢上走过，从一片树林走到另一片树林，从桦树林走到杨树林……

一片片树林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树林对于我们这群快乐小男子汉的欢迎欢呼……大家伙儿高兴极了，大伙合着风声一个个发出脆生生响亮快乐的笑声，声音被清风送到不远处的山崖上一碰，满山沟的欢笑声在回响……

秋天的林场中大有乾坤，不光有清新湿润凉爽的空气，一片片树林的深处阳光斑驳，青草碧翠，一只只小松鼠在树枝上跳跃，小鸟们在林间欢快鸣唱，几只小野兔在不远处悠闲地吃着蘑菇，一处处泉涌静静地流淌，只有在清澈的溪水流下一块布满青苔大石头或的石坎时才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就像溪水走着走着一个趔趄才惊出一声喊来！

头顶上的树梢随风摇曳，阳光在一丛丛叶子上一闪一闪跳跃着像捉迷藏，如果有一束阳光穿透了层层树叶，五色的光圈就会在天地间形成一个耀眼的光的通道，让人联想宇宙间时光通道的真实存在；还有那漂亮的桦树叶，在微风中轻轻翻卷着，像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大家伙儿被树林的美景所吸引，人人心花路放，追野兔、扑蝴蝶、诱松鼠，一个个忙的不亦乐乎。累了，坐着躺着在铺满小草的山坡上，轻轻呼吸着让身心滋润着放松着，慢慢地欣赏着周围树林的景色，看着风在一丛丛树梢上波浪似的传递着，听着树林上空一波波风声，感觉这林场的风它只是在树林上空的树梢上走，还走的那样轻巧悠然，不像村子里的风总是急吼吼的，一溜烟过去刮起漫天的黄土……

其实，我也算大队林场的常客，我的三叔是大队林场的育林护林员，我有空就缠着三叔带我到林场玩。当时，大队分成七个小队，每个小队有一个男劳力常年参加大队林场育林护林的劳动。林场距离村子比较远，护林员除过有一人要驻场专门饲养林场牛马等大牲畜， 其他人天天都是早出晚归。

三叔每天早上出门，常常在一个小布袋中装上两个馍馍。大队林场中有灶，可以烧水或熬稀饭。在饲养室前面的一小块平地上，饲养员种了一小片青菜和白菜萝卜大葱。中午饭，几个人就圪蹴着开水泡馍就点青菜，乐乐呵呵一顿饭简简单单地结束了。吃完饭，大伙圪蹴着谝谝话抽口烟，在干活时特别是林区不许人人抽烟，几个人一起休息一两个小时，又相跟着去山坡山岔开荒、种树了。

当时，我刚上小学，还没有到参加队上劳动的年纪（九到十岁就要参加队上劳动），星期天就缠着三叔带我去队上林场玩。三叔说林场有规定，不让随便带孩子去林场玩。我就说，我也能帮你干活，三叔无奈之下就带我去林场，去林场的山路又窄又陡，我小心翼翼，还总被荆棘挂着衣服，有时候还碰到很长的草蛇在山路上出没，吓得我跟在三叔身后紧紧地抓住三叔的后衣襟小心翼翼地前行。

林场的劳动其实很简单，平时主要是开荒，几个人排成排，沿着山坡，一䦆头一䦆头的挖，把山坡上的草连根挖出来，然后用䦆头背打碎，把草根清出来，挖出一块地，然后就下了把草根捡起来放在一起，让风吹日晒成了干草，过段时间，大家就把干了的草打捆背回家烧火。一面山坡常常要前前后后挖几次，一次根本不能全部清除山坡上的野草。常常是沿着山坡刚挖上一边，几天前挖过的地方青草又长出来了，几个人又从头开始挖，这样来回两三次后青草才算清理干净了。被清理好的山坡就静静地吸收大自然阳光雨露，等到刚入冬或者来年开春再栽上苗圃养好的一棵棵一排排的小树苗。

一面山坡整理好了，几个人就又奔到另一面山坡开挖，冬天土地冻住前，几个人几乎每天都挖山不止，像老愚公一样。只有大雪封了山或者连阴雨，大家才在家休息几天。

三叔常常把挖山坡晒干的草根和每年冬天林场修剪树林的小树枝背回家烧火。有一年，有人到公社举报，大队林场的人破坏村上林木并拿回家烧火。公社领导让大队组成专案组对每一位林场职工进行调查，晚上回家还没有吃饭的三叔被村上民兵带走，奶奶吓得哭哭啼啼，经过村上几个小时实地调查了解，最后认为这是一些人胡说八道而已。晚上十一点多，三叔被放回了家，一家人才算放下了心。

经过几十年的植树造林，听三叔说，大队林场已有上千亩，几十万棵树。其中，十年以上的成材林就有十几万棵。七个生产队修房造屋，打制农具等生产生活所需的木料，经大队领导批准都可以在林场领取。

后来，村上落实联产承包生产责任制，小队的牲畜、农具和土地都分包到户，林场人员解散，由于管理上的松散，许多人眼睛盯上了大队林场的树木。终于由于一些人的私自砍伐偷盗，引发全村几千人的蜂拥砍伐，经过一个多星期的乱砍乱伐，这些经过几十年人们辛勤栽种养护的一片片山中林木毁于一旦，人们再也听不到风在树林中的吟唱，孩子们再也看不到风在树梢上从容的脚步……

家乡的山坡沟岔没有了树木，就像人的头上脱掉了头发，山川也没有了朝气，从前山沟之中的汩汩泉水也变少变瘦，成群的小鸟特别是乌鸦、喜鹊等等都不见了踪影。少了树林和泉水的滋润，故乡空气也少了湿润，每年初春沙尘合着黄土在故乡的原野上一路狂奔……

古语曰“青山不老，绿水长流”，随着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深入人心，相信故乡的山川中一片片树林会再次繁茂起来，故乡也一定会重现“林深不知处”美丽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