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云霄县城外一河之隔的下坂村里,几户农民买回了一台“新中国”牌卷烟机,开始集中生产假冒名牌香烟。这是当地机械化、大规模制售假烟的开始。 2005年,美国洛杉矶,FBI探员团队出动,破获了一桩重大假烟走私案件,起获上百万支假烟,抓捕62名犯罪嫌疑人。假烟的源头,全部来自中国福建,没错,正是云霄县。 从落后的地下小作坊,到跨省、跨国假烟大案,承包全中国95%的假烟份额,占据欧美30%的假烟份额。 云霄假烟现象,历时近20年,如何在当地从星火恶化为燎原?最终,它又是如何烟消云散的? 云霄,福建、广东交界处,324国道沿线,隶属福建省漳州市。 1988年,经国家批准中华假烟村,云霄跻身为首批沿海开放县,经济逐步繁荣。 但云霄真正打响名气,从90年代初期开始,让它出名的是假烟。 早在清末,云霄就是当地知名的卷烟制造基地。 1952年,云霄卷烟厂成立。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生产的云福牌香烟,一度成为福建最好的香烟品牌。 在关系带动下,当地许多人都学会了卷烟相关技术。 风光不到半世纪。90年代,云霄卷烟厂经营不佳濒临倒闭,生产卷烟的人才、技术、机器,尽数流落民间。 很快,有农户开始制售假烟,不久就盖起小楼,买了小车,成为“致富带头人”。 假烟制售,就此成为云霄人发家致富的捷径。 卷烟的利润太吸引人。 1992年前后,生产一件(50条)假红塔山,成本大约只有两三百元,批发给假烟贩子,价钱是700到1000元。而市场上,一件真红塔山的价格是五千元! 投资十几万元,购买一台烟机,开足马力生产,不到一个月就能收回成本,随后,就是源源不断的利润。 正如资本论上所说,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 十年不到,云霄假烟发展壮大,最严重时,几乎每平方公里就有一家制假窝点,达到大规模、区域性、群众性、公开化、机械化、网络化的严重程度。 随着制假售假的“水平”不断提高,云霄生产的假烟流向全国各地、打入国际市场。 云霄系假烟,主要有三种档次,满足不同需求。 第一种是低仿烟。这些烟用料差、工艺差,靠硫磺将烟草熏到金黄,这种技术是国家明令禁止的有毒有害加工方法。 第二种是嫁接烟。当地制假分子凭借不正当渠道,从湖南、云南、贵州等地,购入烟叶,再从广西、陕西、湖南、上海、安徽等地购入过滤嘴、水松纸、香精、胶水,并联系本省县市和广东、浙江的一些不法企业,仿制假冒名优商标。这样,就能将原本低档的真烟草原料,经过化学调香、重新包装,打造为高档香烟,用以牟利。比如许多假冒的中华香烟,就来源于此。 第三种是自创。制假分子在获利后,野心越来越大,甚至不满于用假烟冒充真烟,而是直接生产“白壳”香烟,即没有品牌、商标的烟草制品,违法上市流通。这些烟经常被吹嘘为内部产品,利用消费者的虚荣加以蒙骗。 在这三种假烟产品中,第二种影响最大、祸害也最深。按理说,这种方式的造假,只需要越像正品越好,但云霄的制假团伙早就超越了单纯模仿的阶段。激烈的内部竞争下,他们还搞起了创新比拼。 云霄制假团伙,眼光长远、野心十足。尽管卷烟机属于国家专控产品,但他们却总能迅速买到国内最先进设备,从1992年到1994年,他们每年都能更换新型卷烟机,制假能力倍增。他们还付出高薪,从全国各地挖国营烟厂的技术人员。 与其他假烟产地相比,云霄假烟无论是造假数量、质量,还是造假手段,都是稳稳的第一。 比如,有的团伙在包装上下功夫。他们造假的所谓“中华珍品”香烟,不仅外包装上有保护膜,还在每根香烟上都覆盖保护膜,确保香烟打开之后,不会因为受潮而影响任何一根口感。 又如,另一个团队嫌弃当时市场上的玉溪香烟包装不好看,自主“开发”一款蓝色玉溪,结果确实被市场认可。甚至连玉溪内部人员,出于技术和职业的敏感性,也对这款包装点赞。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还有过真卷烟模仿云霄烟的事情。 有个云霄制假团伙,生产过一款蓝牡丹,标签为上海烟草生产。实际上,上海烟草并未生产过类似的产品。但这款产品提示了他们,不久后,真的蓝牡丹推出,外包装简直一模一样。还有从2015年才推出的中华细支香烟,实际上早在十几年前,云霄也有人“原创”制作。 在国外,同样不乏云霄假烟团伙的足迹。 根据媒体报道,出自云霄的假冒万宝路,一个集装箱的货,成本只有10万美元。而在美国的批发市场,价格是200万美元,零售市场,则价值500万美元。这样的暴利,简直令人咂舌。 为保证假烟迅速销售到更大范围,云霄制假团队还串联出运输和贩卖的广大网络。假烟供货网络将全国分为几大区域,每个区域之内分为省域,不同区域之间不允许串货。但对外时,他们又是同一个利益集团。如果一旦某个区域出事,制假生产商就必须协调其他区域的运输和销售者,就地卖掉假烟,前往出事区域弥补损失。这些环节组织严密,分工明确,而且采取了订单生产、以销定产的方式,更容易控制整体经营效果,简直是现代企业经营的管理模式。 类似故事,在互联网和烟民的口耳相传中,成了一个个段子。但却掩盖不了背后的罪恶和混乱。 表面上,制假造假让云霄当地人“富”了起来。一部卷烟机,操作人员只需要三四个,就能瓜分大多数违法所得。其他为他们直接服务的,起码需要50个,包括包烟工人、纸箱厂工人、运输户等等。 假烟让这些人赚到凭真才实学根本赚不到的财富,同时也让当地众多第三产业陷入泡沫繁荣中。一个小小的云霄县城,有大小宾馆135家,这些宾馆很大程度都是为购买、运送假烟的外地人服务的。早在九十年代末,当地门面房价格就被炒到一万元一平米,严重推高正常商业形态成本。 然而,假烟真的让云霄获得发展了吗?答案是否定的。 除了让制假者获利外,云霄当地并没有从这个所谓的行业中获得收益。当地财政收入每况愈下,从过去曾位居漳州上游水平,滑向中游水平。 假烟不仅严重破坏了云霄的声誉和形象,也让实体经济本身走向没落。原有的糖果、印刷、烟草等正规行业,面临大量劳动力的流失、成本的增高,几乎全部垮掉。云霄县原本有500万以上的规模企业数十家,到21世纪初只剩下一半不到。 80年代中期,云霄经济发展水平和广东顺德接近。但顺德走上吸引外资的开放模式,云霄却选择造假。十几年之后,顺德东莞推动了珠三角经济发展,而云霄却在泡沫经济下受害。1999年,顺德GDP达到286亿元,财政收入45亿元,云霄县GDP只有27亿元,财政收入2.7亿元。 制假售假的环境中,云霄的教育、文化等社会领域也受到影响。 这种产业不可能受法律保护,所有经济纠纷都由双方私自解决,由此产生的讨债、打架、斗殴等涉黑现象频繁发生。从1996年到1998年,云霄县相关立案侦查的绑架、非法拘禁案,就高达45起。 更让人痛心的是,假烟危害着当地教育事业和未成年人。 1996年到1997年之间,云霄县初中辍学率高达3.5%。云霄一中曾经是整个漳州数一数二的学校,但到1998年,其高考成绩已经变成全市重点中学的倒数。不少高中学生受到股东唆使,选择辍学逃学去“打工挣钱”,甚至一些老师也觉得做这种生意来钱快,而不安心教学工作。 云霄假烟对外影响,就更为恶劣了。 1997年,制假最为鼎盛时,云霄假烟曾经年产假烟250万条以上,其中80%都假冒云南的各种香烟品牌,甚至让不少不抽烟的人,以为“云烟”指的就是云霄烟。由于大量假烟进入市场,加上褚时健锒铛入狱,直接导致云南烟业的迅速衰退。 1998年中华假烟村,在以云霄为首的烟草制假团伙活动影响下,加之全国当年烟叶严重超收,导致中国烟草行业税收负增长,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多年来,从当地到国家层面,不断出动执法队伍,对云霄县假烟产业进行打击。1999年到2014年,先后出动22万人次,组织上千次大规模查出,打击了数百个制假团队,查获了近亿元的假烟。为此,制假团伙撤出村居,开始逃往深山和地下,甚至选择了流动式的制假售假。 但是,暗黑的产业毕竟见不到光明。近年来,随着执法打击力度加大,警示程度加深,云霄当地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靠假烟,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生活。 2011年,新华社报道,云霄当地全力推动光电产业发展,光电和配套企业达到150多家,2010年产值就达到25亿元,带动上万人就业。同时,还大力推广枇杷等优质种植业,吸引民间和劳动力。在这些努力下,云霄已和假烟两个字渐行渐远。 曾几何时,站在云霄县城外的大山上,闻到的是浓烈烟草味。而我们相信,终有一天,这种被看成当地耻辱的味道将消散殆尽,迎接我们的,是崭新的云霄人! (责任编辑:admin) |